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142法華寺事件8(1)

關燈
第一章:142 法華寺事件8 (1)

年小蝶出現。屋內的眾人只覺得眼前一亮,齊刷刷數道目光對準了焦點。美麗的人分三種:人美,神美,與兩者兼而有之。年小蝶屬於第三種。除了長相之外,更吸引人眼球的則是沈澱在她身上純真、善良的神韻與氣質。當瘦弱的她身著一身粉色宮女衣裙向正廳走來的時候,當她沾著淚珠的睫毛在空氣中發抖的時候,任何人的呼吸都為之一頓。幾個侍衛更是看得呆住,一個手捏紗布的楞在原地,忘記給年羹堯胸口按住止血;一個捧著金瘡藥,張大嘴巴;剩下的幾人也都是目不斜視,佇足驚嘆。

屋裏原本陰沈晦暗的氣息忽然被代替。亂糟糟,急匆匆的言語、動作不見了蹤影。柔和的,叫人舒服的,清新的空氣吹拂進每個人的心裏。

很快,這股柔風的源頭發出聲音。年小蝶臉色慘白地快步循著聲音朝屏風走來,在看清躺在軟榻上男人一動不動的模樣後,她倒吸一口涼氣,捂住嘴,猛地跪倒在軟榻旁,雙手死死抓住男人膝蓋周圍血跡斑斑的、破碎的長袍,把腦袋埋了下去。她的手指在哆嗦,她的肩膀在抖動,她的後背在顫栗。

小蝶激動極了,害怕極了。十指緊緊拉住年羹堯的衣服,她拽得那樣用力。“你……醒醒……求求你……醒醒……”嗚咽中,她睜大了驚恐的眼睛,朝那支插在男人胸口的羽箭瞥去。就是它,它!這只箭!阻礙了他的呼吸!它,這個罪魁禍首,正在她面前,眼皮下,一點點剝離掉他的生命!不能容忍!她真的無法再對它繼續容忍下去了!拔掉!必須拔掉!只有那樣,他才能獲救!他才能蘇醒!

年羹堯雙目緊閉,脖子上最後一點血色消失,整個人看起來仿佛一尊雪白的石膏雕塑。沿著他的膝蓋,小蝶的手指握住他只有一絲溫度的大手,把嘴唇緊緊地貼在了他的掌心。

胤禛第一個看不下去。立即對她喊停。

“夠了,”他走過來,站到她背後,伸出胳膊,拽住她後邊的領口,猛地用力,“年妃,朕在跟你說話……”

小蝶使出全身的力氣與他抗衡,漲紅了臉,終於維持住半跪的動作沒有被拽起。

松開手的胤禛被反作用力主導,竟踉蹌地往後倒退了兩步,還沒站定,他臉上就變了顏色。雖然屋內依然沒有一丁點兒的聲音,但是在眾人的目光中,胤禛讀懂了某些含義。出於並不想犯眾怒的意圖,權力號令者的他再度揚起手中的法器,打發著包括燦英、十三在內的一幹眾人統統退下去。燦英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小蝶,在註意到胤禛威嚴的臉龐和緊閉的雙唇後,他終於咬著嘴唇走了出去;至於十三,卻比燦英看起來更有勇氣,他抿著嘴輕嘆一口氣,走到胤禛身旁行了一禮,等到眾人都離開後,他才試探性地朝胤禛開口,“四哥……”然而,剛吐出這個稱謂,就被狠狠瞪住,接著,胤禛朝他搖頭的動作阻遏住他全部的善意。皺著眼睛,十三跺了幾下腳,垂下腦袋,跨出門檻,在即將關門的時候忽然身體停住,他僵硬著腦袋似乎想對胤禛說些什麽,然而,對方不耐煩的眼色已經等不及。門緊閉。

男人狂風般暴怒的情緒即刻爆發。胤禛猛地張開手臂,如老鷹獵食時一般精準地把他的小兔子俘獲。扣住懷裏女人的手腕,他抓住不放。另一只手則卡在她纖細的腰間,讓她緊貼自己,面對面的站立。

“年小蝶,你這是算什麽?算什麽?”順著她的手腕他的手指一路往上,在她的下巴處停住。捏緊她的下巴,他又逼迫她擡起頭來看他的眼睛。“告訴我,你忘了嗎?忘了對我的許諾?忘了你與我交換的東西了嗎?”

“交換?”小蝶心不在焉地重覆了一遍,又扭頭去看軟榻上的男人。

“是的,”胤禛大聲地肯定,同時雙手捧住她腦袋,定格住她的視線,“昨夜你來找我……後來的事……你難道……你的記性不會差到這般地步吧……”

“昨夜?”她眼睛對著他,沒有焦距。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是誰?他在說什麽?什麽交換,什麽昨夜?老天,她什麽都不記得,她的腦袋好亂。

胤禛差點被她氣死。

“謝小風!”他幹脆點明箭靶的紅心,“你的好友,你的知己……哼……這下你總記起來了吧……”

“啊……”小蝶捂住嘴,腦袋從他的手掌間掙脫,往後退了一步,急促呼吸間,理智終於重新在她的腦海裏回歸。昨夜的一幕這才被記起。她的臉開始漲紅。身體顫抖得也更加厲害。

註意到她激動的模樣,勝利者的微笑掛上胤禛的嘴角。斜睨了軟榻上男人呼氣多吸氣少的模樣,愉悅的河流更加劇烈地在他體內泛濫。必定的事實即將出現,這場暗鬥的最後果實只能由他來吞沒。在他的世界裏,一切都沒有改變。他是王,是天,是主宰人世間的神仙。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會被放過;他想要達成的目的,也從來不會被改變。

“所以……你不能食言……小蝶……”低啞著嗓子,他進一步好意地向她發出提醒,“謝小風已經和老八被朕安排著往南邊去了,恐怕一輩子他們都不會再被允許踏入京城半步了……你的好友、知己得救了……附帶著……老八也被朕寬恕了……小蝶……你想要滿足的心願朕都幫你達成……因此……你答應……答應我的事也不能反悔……”

男人步步緊逼的話語一遍遍在女人耳畔徘徊,她的思緒一片空白。昨夜作為條件她被迫允諾的那些話乍然間如萬丈洪水般沖入她的腦海。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這條規則,即使你與我,也不能免及……”

“這麽機敏的你,難道還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麽嗎……”

就這樣,男人昨夜的話如魔咒般深深烙進女人的心裏。雷霆萬鈞的霹靂迎頭劈來,把小蝶擊中——“我要你,更要、你的真心。”胤禛昨夜提出的條件如冰錐般刺進她的心裏。

小蝶呆住。傻掉。她不知該怎麽辦。語無倫次起來。她結結巴巴地開始呼喚胤禛的名字,戰戰兢兢地說出些沒有意義,卻自動在嘴邊流出的話語。她向他解釋,解釋自己方才慌亂的心情,解釋昨夜的自己並非沒有誠意。然而,天知道,她這樣的解釋有多麽地徒勞!小蝶很快意識到這點,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她緊張央求的聲音仍然在繼續。鼓起勇氣向胤禛走了一步,她進一步表明道德層面的心跡。

“昨夜,我……我真的沒有騙你……對你為小風所做的一切……我……我是那樣感激……真心的感激……小風重獲新生,有了好結局……我這個當朋友的由衷為她高興……幸福……她終於找到了……胤禛……這一切多虧了你……”

掏掏耳朵,胤禛用眼角餘光又瞥了眼年羹堯,表情更是放松,趁著小蝶走近的機會,他把她一把抓緊。手臂蜷縮,用力一帶,他又攬她入懷。沙啞著嗓子,他在她怕癢的耳邊細語,“小蝶,你該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不是這些?”

胤禛不說話,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低下頭,對她噴出熱呼呼的氣息。在她反應過來之前,猛烈的、沸騰的熱情捕捉住她的雙唇。她被他緊緊咬住。與其多言,不如力行,向來是胤禛行事的風格。此刻,這點依然被嚴格地貫徹執行。

強迫勢的力道霸占住她。柔弱的女人幾乎沒有力量反擊。好似一朵開在瑟瑟深秋的小花,嬌嫩的花瓣似乎根本經不起嚴寒霜凍的侵襲。然而,人畢竟不是花。“砰”地一聲,爆發出奇跡。小蝶把欺負她的人推開!

恰在此時,一直昏迷的年羹堯又發出一連串的夢囈,她的名字再次跳躍進屋內的空氣裏。

小蝶立即又看了眼年羹堯,待她搖晃著身體背靠著身後的大屏風站穩以後,她才用那樣絕望,那樣傷心的目光看向正朝她走來的男人,

“不,”拒絕的回答終於被吐出,她搖著頭給出否定,“我不能再答應你昨夜的條件了,在此時此刻,胤禛……對不起……我不能……不能背叛我自己的心……”

“那你寧可背叛我?”男人的聲音提高,吼叫道。

“背叛?談不上?從來,我和你之間,從來也沒有過交集……”

男人立即被她激怒,鐵鎖一般的手指匝住她的胳膊,將她猛烈地搖晃,“年小蝶,你說什麽?再說一遍?有種你再把方才的話重覆一遍?!說!你說呀?!”

小蝶舔舔幹裂的嘴唇,剛在咽喉間發出一個音,喉嚨卻又被捏緊。

“不許說!朕命令你!收回!把你方才所有的出言不遜統統收回!朕可以原諒你,大度地原諒你,就像原諒謝小風、老八一樣,朕可以完全地寬恕你!但是,必須,你必須收回你拒絕朕的回答!朕不許!朕禁止!朕下令!你必須服從朕的旨意!”

“呵呵……”慘烈如枯萎玫瑰般的笑容浮現在女人的臉上,她冷笑道,“又是《大清律例》規定的麽?一個君王的所有話語便是律例,便是超越一切、高出一切不可違背的意志麽?呵呵……可笑……可悲……可嘆啊……”

“該死的!你竟敢嘲笑朕?”胤禛氣瘋了,勒住她咽喉的手指猛地收緊,蠻橫得似乎想通過暴力迫使她屈服。直到幹啞的咳嗽冒出,小蝶被掐得臉色發紫,幾乎無法呼吸,暴力手段才被迫暫停。

由於用力過猛,小蝶背後的屏風被撞到。巨大的聲響引來了屋外十三與李燦英的窺望,他倆從門縫裏探出腦袋,詢問胤禛的安危。

“滾出去!”胤禛如是低叫。

門再次緊閉。

又一陣咳嗽過後,小蝶大喘著粗氣,朝軟榻上的年羹堯走去。年羹堯傷口周圍的鮮血已經凝固。那支沒入他胸口的羽箭上沾血的羽毛隨著他微弱的呼吸輕輕地抖動。小蝶不再看胤禛,她跪倒在年羹堯身旁,俯□,把他緊緊抱在懷裏。

“我來了,真的來了,就在你身邊,睜開眼睛,只要你睜開眼睛,你就會看到……年羹堯……你聽見了麽?我在這兒,就在這兒!你看我,你看看我呀……啊……你……你的手怎麽這樣冷……啊……”

突然,小蝶轉過頭,用憤恨至極的目光盯住胤禛,“你是故意的……從方才開始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不錯。”胤禛承認,“我就是不給他任何生存的機會……我就是要耗盡掉任何你們相見的可能性……”

“所以……你故意叫急救的人出去……所以……你方才故意一直拿話來延誤我、耽擱我,好來消耗他最後的生命!”

她的淚水終於滴落,抽噎著開始哭泣。

“是又如何?他早該死了!”胤禛大喝,“他驕兵自重,在西北羽翼漸豐;他拉幫結派,在朝廷勾結黨羽,目空一切;他屠殺無辜,殘害數萬百姓謊報軍功;他殘害忠良,置朝廷的權威以不顧……或許……你還不知道……你的另一個已故的朋友就是死於他年羹堯之手……”

“你是在說方不染麽?”小蝶忍住哭泣擡頭。

“你什麽時候得知這個秘密的?”胤禛問得森然。

“剛剛……”說著,小蝶從懷裏掏出一張信封,抵到了胤禛面前。忽然,胤禛盯住小蝶的手腕驚叫,扯住她的胳膊肘,他卷起她的袖口,讓一道沁著血痕的印記露了出來。他問她是怎麽回事?

小蝶不說話,只把手中的信封塞到他手裏,甩開他的手。接著她蹲□體,拾起地上散落的金瘡藥的藥瓶和紗布,站起走到年羹堯身旁,拔開藥瓶瓶塞,往他的胸口上倒撒了些藥粉,接著又急忙用紗布堵在他傷口的周圍。在把這些都做完了之後,她才把對面男人的視線引到信封上。於是信封封面的字跡被胤禛註意到——用丹砂寫的“供詞”二字鮮明地刺激了他的視線。

頓時,胤禛反應過來。猛地拆開信封,匆匆瀏覽一遍,然後,他攫住小蝶的視線,目光淩厲。

“你剛剛見過劉二虎?”

小蝶點頭。

“他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沈默片刻之後,小蝶擡起手揉眼睛,用濃濃的鼻音答道:“是的,全都說了……用他的眼珠,他的腦袋,這兩樣唯一他能活動的身體的部分,把知道的都告訴我了……”

她話音剛落,胤禛便轉身往大屋裏另一扇緊閉的門撞去。門開了,濃烈的刺鼻的腥味灌了進來。真正腐朽的、惡臭的氣味散發。劉二虎已成了一具屍體!他被綁在一張窄窄的靠背椅上,一條生銹的鐵鏈纏繞在他身體四周。他的腦袋耷拉下來,蓬松濃密的頭發遮蓋住他的五官。若不是一滴一滴連續的血滴從他的咽喉處垂落的話,安靜的一動不動的他完全會被人誤認為在打瞌睡。

“怎麽回事?”揪起屍體的頭顱,胤禛瞥了眼劉二虎脖子上被尖物劃開的口子,背對著身後的小蝶,沈聲質疑。

劉二虎那張如被浸泡在福爾馬林中浮腫的臉呈現在小蝶眼前。她楞楞地看著屍體,呆了呆,轉過頭又看了看身旁年羹堯,註意到他臉色逐漸轉紅,呼吸變得稍許均勻。小蝶緩緩吐出一口氣,才啟動唇畔,接住胤禛方才拋出的問題。

“我成全了劉二虎。”

接著又道,

“就在我被十三囚禁在他隔壁房間之後,他……劉二虎……便……便用頭猛地撞擊靠背椅……發出聲音……我一時好奇……伸手戳破了窗戶紙……赫然發現了被綁在椅背上的他……”

“劉二虎認識你?”胤禛打斷她問。

點點頭,小蝶閉合了下眼皮,身體僵硬住,隨即又睜開眼睛,朝劉二虎望了過去。

“是的,他認識我,早在西北大漠的時候,我們就認識……”

胤禛聽得攥緊拳頭,全身繃緊。

小蝶卻似乎沒有註意到他就要發作的模樣,整個人像突然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裏。

“那是在一個偶然情況下的相遇……我之所以與他結識……說來也很奇特……他是來刺殺……刺殺年羹堯的……後來失手被擒……與他同來的他的哥哥劉大虎卻已是當場斃命……那時……年羹堯告訴我……是他和劉大虎害死了方不染……事後,出於對不染的哀悼,出於對兇手的忿恨,也出於某種疑慮,我特地去探望了已被割去舌頭的劉二虎……後來……他咬住了我的手指……那股狠勁就像他剛剛咬住我的手腕時一樣……”

“疑慮?你有什麽疑慮?年羹堯不是一手遮天,欺瞞得完美無缺麽?”胤禛沒好氣地反問,說完,立即回頭瞥了眼躺在軟榻上呼吸微弱的男人,心中恨意無限。

“不,當時我便知道劉二虎兄弟倆背後指使人的身份……”

“不可能!”

“是的,是真的……”面對胤禛的斷然否定,小蝶大急,“當時在這裏做和尚的李燦英告訴我一切……隆科多與覺明才是幕後黑手,才是主使劉二虎兄弟刺殺年羹堯的元兇!恰恰是緣於這個原因,當時……我才會與燦英悄然北上的……”

“啊哈……多麽純潔的情意!我該對你發出由衷的讚美,讚美你為了情郎奮不顧身的高尚的真情麽?”諷刺完,胤禛心中又是暗怒,想道:“原來在那個時候,朕要封誥她為年妃的時候,她就在朕與年羹堯之間做出了選擇。”

小蝶被他挖苦嘲弄得渾身一哆嗦,手按在身旁的桌角好一會兒,才又結結巴巴地繼續說了下去。

“劉二虎那時剛剛被割掉舌頭,簡單的音節尚能從他的嘴裏吐出……當我單獨和他面對……當一個模模糊糊的音節鉆入我的耳朵時,我想作為一個有感情的人,我沒有理由拒絕和我同樣稱為人的他的請求……”

“單音節?”胤禛好奇。

小蝶點頭。背後年羹堯發出的輕微的鼾聲吸引掉她的註意,她給予的專註的關切立即惹得另一個人大為不快。

在小蝶小心翼翼地為年羹堯重新梳理了一下耳鬢的碎發之後,不快的男人又把問題重覆了一遍。他問劉二虎究竟說了些什麽,小蝶又為他做了些什麽。

“‘哥’……就這個字……很簡單……”小蝶的聲音小了下去,囁嚅著,她逃開胤禛晶亮的眼睛,垂下眼簾接著道,“當在西北營地這個音節從劉二虎殘缺的嘴巴裏被吐出的時候……我的心震撼了……後來……他又做出試圖咬住我手指的動作……接著……我什麽都明白啦……他在乞求我……乞求我的幫助……請求我的憐憫……不是幫助他,憐憫他,而是要讓他的哥哥來接受這些……劉大虎死了……他懇請我為死去的哥哥安排後事……過於感動的我來不及再思索什麽疑慮……後來找了個機會……我幫他完成了心願……在西北大營……我沒再見到過他……很快,你就來了……”

“所以,今天,如此巧合的相逢,是很讓我意外的……”小蝶瞥了眼年羹堯一眼,把手貼在他的手背上捂了會兒,為掌心下的溫度而欣慰。雖然那只礙眼的羽箭還在,但年羹堯頑強的生命力似乎看上去不會立馬枯萎。這就夠了。

“相信如此感到意外的並非我一個……在聽到我和十三沖突的對話後……我想……在我隔壁的劉二虎把我認出來了……用他剩餘的為了接收命令才被保存下來的耳朵辨認出了我……然後……悲劇就發生了……他發出巨大的聲音驚擾我……引得我窺視……驚訝……然後用眼角緊緊瞥住他房裏的茶壺茶碗……又反覆舔他那幹裂的嘴唇……我便知道他是渴了……我很想立刻去給他倒水……但門口卻站立著兩個持刀的侍衛……正在我發愁的時候……不知怎麽的……突然又一個侍衛闖來……在兩個侍衛耳邊嘰嘰咕咕說了些話……兩個侍衛還在猶豫……那個新來的侍衛又說,說‘反正門口還有兩個看守,你們怕什麽!現在這樣好的機會放在你們跟前,失去的話,可是不會再有了!想想,有些人一輩子都拼搏不到的富貴榮華就擺在你們跟前,就等你們去選擇了!’兩個侍衛中的一人聽了點頭,附和表示同意,他說反正裏邊房間一個癱子,一個女人,還能有什麽可怕?另一個侍衛聽完不說話,很快,三個人急匆匆地走掉。於是,我推開門,走進劉二虎的房間,為他倒水,當把茶碗抵到他嘴邊的時候,他張開嘴巴,咬住了我……這種狠狠的,似曾相識的疼痛把我深深刺激……記憶的某個角落被喚醒……當我註視著他激動、狂喜的眼睛時,我就明白我該說些什麽了……”

“劉大虎?”胤禛眼裏閃過了悟。

小蝶默然。

“是的,”點著頭,她眼裏噙出淚花,

“我把安排好的劉大虎的後事告訴了他……本以為他聽後就會松開牙齒,放過我的手腕,可是,他咬得更加用力。就在我痛得就要忍不住的時候,他卻搶在我前面,裂開嘴巴嚎哭起來……聽著那一聲聲比烏鴉叫還難聽的古怪的嚎叫哭泣,我不由楞住……打量著他的淚水,我讀出其中不單是感動的含義……眼淚流幹後,他終於把我松開,而我因為吃痛,也不小心摔落了手中的茶碗,幸虧這裏邊的房間離外邊大門較遠,門口剩餘的兩個守衛才會沒有聽見。劉二虎傷心一陣痛哭完,朝我不停地點頭,在表示完感謝後,他又很努力、很努力地張開嘴巴,似乎是想又表達出什麽意思,但是好半天,他憋紅了臉,一個音也發不出。單調的啊啊聲成為他唯一能發出的符號。他萬分沮喪,只好用眼角一眨不眨地盯住我。當被那雙灰蒙蒙,白乎乎的眼珠打量的時候,我渾身顫抖。同情的顫抖。他的手腳都殘廢了。萎縮了。他的肚子凸起,他的臉孔浮腫。他不能說話,不能行走。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活著,只是因為別人的意志。這樣一個人,他還會有什麽乞求呢?”

“就在我蹙眉不解的時刻,奇跡發生,那個曾經的單音節的字又從他的嘴裏發出。我驚訝不已。他向我投來百分百充滿希冀的目光,完全信任的目光,我有些懂他的意思了。於是我問他,問他是不是想親眼去看看劉大虎的墓地,他搖頭,又點頭,我糊塗了,隨即,他大聲地啊啊嚷起來,用卑微的,無力的目光看著我,又看向他的四肢,最後把視線落在碎裂在地面的瓷片上。陡然間,我明白過來。我當然不同意。試圖用好死不如賴活的真理來說服他,他不聽,又啊啊地叫起來,並竭盡全力地又把‘哥’這個字重覆了一遍。順著這般明顯的暗示,我問他,是否是想在自我了斷後又請我幫忙,幫忙讓他與他的哥哥合葬?聽後,他終於笑了。笑得那樣璀璨。這是我迄今人生以來從沒有見到過的奪目的笑容。飽含了渺茫希望的、永遠不會被任何東西磨滅的笑容。那一瞬間,我被迷惑。被他的笑容打動……仿佛有個影子籠罩在我身上一般,我鬼使神差地撿起地下一塊碎裂的尖利的瓷片……朝他走了過去……突然,在離他只有一步距離的時候,我大叫一聲,猛烈地對著他搖頭,說我不能這麽做。他那時的表情是什麽,我不記得了,飛快的,迅速的,叫人眼花的一個動作被他這樣的人完成。他挺了下肚子,彎曲後背,使出驚人的力氣帶著那把椅子朝我撲了過來!他的脖子仰著,按照設計好的角度仰著,憑借著昔日殺手的精明,他準確地實現了他的目的……”

停住聲音,小蝶又看了看軟榻上的年羹堯,張開手指為他梳理起額頭的頭發,忽然,她為手下男人額頭上的溫度驚訝。燙人的溫度;年羹堯正在發熱。她咬緊嘴唇,不想再說下去。然而,胤禛卻偏偏不讓她如意。

盯著她撫摸在年羹堯額頭上的手,胤禛出聲,“按照你的說法,劉二虎的屍體應該是撲面倒地,怎麽會現在還好端端的坐著?”

驚訝於他的心細如發,小蝶瞥了他一眼,“當時,劉二虎還沒立即死去,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把他連人帶椅子扶起……我慌慌張張地推開門,準備叫來門口的守衛來幫忙給他急救,然而,才邁過門檻,那個如魔咒般的單音節又飄浮到耳邊,我的身體僵硬住,腳底像是粘了膠水,根本邁不開步子,等到我恢覆意志,轉過頭時,劉二虎……他……他的嘴巴還保持努力發音的嘴型……鮮血仍然在往下滴……”

小蝶哽咽住,雙手顫抖地抓住軟榻上年羹堯靠在她面前的手掌,放到嘴邊不停親吻。“哥哥……哥哥……這是怎樣的……怎樣的咒語啊……”

聞言,胤禛臉上變色。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仿佛一個幹練的偵探般,他繼續對露在眼前的每一個細節旁敲側擊。

“那麽這個信封呢……就是供詞……你又是如何發現的?”

“椅背後邊……它嵌合在椅背後邊鏤空的格擋裏……”

胤禛不說話,走到劉二虎的椅背後看了一下,臉色陰暗。“所以……繞了一大圈……你想說什麽,小蝶?”他問她,用一種明知故問的語氣。

她察覺到了。一直跪伏在軟榻旁的她轉過身,站起,朝他望了一眼,道,“將心比心。”

胤禛大叫一聲,伸出胳膊又想把她抓住,卻被輕盈的她躲過。“什麽哥哥,什麽將心比心……胡謅!亂扯!簡直風馬牛不相及!別忘了,小蝶,年羹堯根本就不是你的哥哥!你和他沒有血緣關系!”

小蝶不語。

“所以,別把劉二虎傻瓜自殺式的事生搬硬套在我們之間,親情,所謂的親情在你和這個……這個此刻躺在軟榻上的、卑劣的男人之間根本不存在!少在我面前演苦肉計!”

“是的,不是親情。劉二虎魔咒般哥哥的發音從我心頭呼喚出的當然不是親情。愛情!是愛情!不受任何幹擾的愛情!我愛他,愛這個被稱作我哥哥的男人!是的,世間從沒有任何東西能超越我對他的這份獨特、真實的情意……”

軟榻上的男人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這樣細小的動作,誰也沒有發覺。

“啪”地一聲,她被打斷。忍無可忍的胤禛給了她一記耳光。盯著自己的手,胤禛沒有感覺。只是註視著小蝶紅腫的臉蛋,覺得刺眼。

“不許胡說。”他這樣告誡她。

“胡說?”她厲聲反駁,“從來,你都是這樣對待違背你意志的反抗者的嗎?”

胤禛氣得恨不打一處來,拽過小蝶的手,把她拉扯到身邊,低吼道,“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別說他年羹堯馬上就要死了,就算他不死,朕也絕不會讓你,讓你們雙宿雙棲!”

屋外這時傳來一陣騷動。屋內的人置若罔聞,仍針鋒相對。

“你走開!”

她沒把他推動,激烈的反抗卻換來急切征服的欲望。

“你是我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小蝶……對不起……請原諒我剛從的粗暴……我不是故意的……來……讓我看看你的臉……”他又朝她低下頭。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胤禛正待怒喝,卻聽見門外響起了巴爾烈與多鐸的嗓音。

“皇上……出狀況了……”

兩人有些慌張的聲音令小蝶終於喘出氣,擦幹凈嘴角殘留的氣息,她退到胤禛身後,屏息觀察。

“什麽事?”門被打開。巴爾烈多鐸匆匆走進屋,俯首跪倒在地,在相互推諉的凝視中,性子較耿直的巴爾烈接過話頭。

“皇上,”他抱拳向胤禛報告,“反賊的餘孽扣押了皇後與五公主……”說完,朝身後士兵使眼色,插在一只羽箭箭頭上的信被一個士兵雙手捧著交到胤禛面前。

“射這只信的時候,那些反賊餘孽大喊,說是皇上如想保住皇後與五公主的命,就必須按照信上的要求滿足他們……”

“屁的滿足!”

看完信的胤禛把信攥在掌心,揉成一團,狠狠地撕碎。鐵青著臉喝斥巴爾烈,“難道為了兩個女人,朕就必須聽他們的,乖乖的把龍椅讓出?禪讓?!呵呵,虧他們這幫傻瓜想得出……”

牢騷發完,身穿龍袍的男人又轉臉大罵多鐸,“連皇後和五公主都保護不了的大內侍衛總管,朕還要你幹什麽?!”

多鐸嚇得不輕,磕頭如搗蒜。連聲討饒。

冷哼一聲,胤禛道,“現在,朕就給你這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一炷香的時間……朕要從你嘴裏得悉反賊餘孽的所有信息!”

多鐸連忙應承著退下。這時一個小太監走進屋子,端來香爐燃起一株清香。寺廟裏,這種東西有的是。

“巴爾烈!”

“奴才在。”

“聽著,朕命令你即刻協助多鐸,調集人手兵馬,務必全力救出皇後。”

“遵命。”

巴爾烈應聲也退了出去。

才下達完命令的胤禛接過小太監捧來的熱茶,低下頭剛想喝,卻擡起臉往小蝶這邊狠狠盯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別急,咱倆的事還沒說完呢!”

轉過頭,胤禛抿了口茶,站起身,剛朝小蝶走近,後背卻被疾步趕來的允祥撞住。

“四哥,你怎麽把巴爾烈的兵馬也調撥了過去?”允祥急得滿頭大汗,臉上、袖口沾滿塵土。

“怎麽,不行麽?”

“不是不行,是不妥!”允祥沒在意胤禛古怪的腔調,繼續說道,“此地地形詭異,敵人動態不明,局面十分混沌被動……四哥……分散兵力可不是明智之舉啊……一旦……我是說假如……把過多的兵力調撥給多鐸施救皇後與心采……那麽……很可能中了敵人的聲東擊西的計策……四哥……不管怎麽說,你才是我們拱衛的中心……危險、殺機都應該被摒棄,與你遠離啊!”

胤禛聽了沒說話,好半天才又沈吟道,“不管怎麽說,皇後與心采必定是要救的,難道你叫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妹妹陷入敵人的掌握之中,見死不救麽?那時,朕的威嚴何在?臉面何在?天下的人都會笑話朕,說朕是一個連自己親人都無法保全的窩囊廢!”

“四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大可以先走一步,這邊餘下的事務都交給我來處理……”

說到這兒,在胤禛轉身思索之際,允祥忽然奇怪地看了眼在胤禛身旁,正準備轉過身向年羹堯走去的小蝶,用一個極快的,輕易無法察覺的,神情盯住小蝶的眼睛。正在小蝶以為自己看錯,僵住身體感到納悶的時刻,胤禛被允祥拉出屋外。兩人竊竊私語。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小蝶走到年羹堯身旁重新跪倒在軟榻邊,默默註視著紮在他胸口的羽箭,伸出手,把箭握緊。突然,就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